安森萊爾(Anselm Reyle)在一個只有八萬多人口的德國南部城鎮圖賓根(Tübingen)出生。這個大學城有著悠久的歷史,根據最早1191年可考的文字記載,十一世紀初圖賓根已在神聖羅馬帝國管轄下發展。2011年底德國有趣的統計,圖賓根是全德國城市居住人口平均年齡最低的地區。一個歷史悠久的城市卻又蘊含年輕的氣質,其實也點明了人口外移的現象,全城以求學的大學生為主體,畢業後卻又即刻離開城市。萊爾也是戰後新世代的一員,1970年出生,當他有機會到更大城市發展藝術創作時,他還是選擇了柏林為生活的重心(藝術專業則在斯圖佳特與卡爾斯魯兩所藝術學院)。
圖賓根是萊爾成長的故鄉;柏林是他生活與創作的地方;漢堡則是他每個星期在藝術學院任教的城市。比較三個城市,他覺得圖賓根相對來講還是比較封閉,屬於古典的文化藝術與他的創作有些格格不入;漢堡則是一個完美到無法挑剔的城市,對當代藝術來講缺少了刺激與自由度以及不可確定性;柏林則是一個開放的城市,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整個城市大部份外來者,不論是德國人或外國人,大家都可以將自己當作是「柏林人」,柏林給了新的生活刺激與靈感。
萊爾是屬於都市的,他的作品也非常的都市,可是他卻也熱愛自然。每個星期到柏林郊外的小山丘健行,讓他可以回想到德國南部的風景,並且放鬆調整自己的腳步。他也特別喜歡逛跳蚤市場柏林有三個最大的跳蚤市場讓他可以花一整天的時間遊走,他沒有特定的目標,但是純粹的造型與色彩特別吸引他的注意,尤其是非洲的原始藝術造型,讓他找到最純粹的形式以及最簡單的線條。
「色彩」與「造型」是萊爾作品中最值得玩味的兩個基本元素,也是他創作裡最中心的精神。造型極盡的純粹與簡單,接近只有線條或圓弧;色彩卻是刻意的炫麗奪目,造成視覺的衝突。萊爾說他喜歡看到觀眾面對他作品時感受的矛盾,視覺上的衝擊足以讓末梢神經起了作用,他的創作因而有了標記,他的作品也讓人不能忘懷。稱之「俗艷」或「媚俗」(kitsch)其實是太多人將藝術看得高高在上、看得太過神聖、看得太過嚴肅不可侵犯,甚至認為藝術必須「文以載道」,更必須有教化的功能。可是藝術也可以是輕鬆對待的,藝術就是讓生活更愜意、沒有負擔。
嚴肅的藝術批評家面對來爾的作品產生了疑惑與困難,一個無法被界定的藝術創作者,他的風格多變,媒材俯拾皆是,鋁箔紙、木、銅、鐵、霓虹燈管、油畫、壓克力彩、烤漆、鏡面,平面、雕塑、裝置、多媒材,但是多為抽象的作品,看似隨性的偶作卻又充滿設計意味。但是對於想要在他的作品裡找出意義的評論家總會遇到極大的挫折,藝術應該也可以是單純的愉悅與感動,作品背後承載太多的滔滔不絕不一定能成就偉大的作品。對於任事態度嚴謹的德國人來說,萊爾的作品當然太過「媚俗」,太不具嚴肅的藝術功能,但是誰又規定藝術要擔負社會或道德責任呢?因此他才會覺得他的作品在傳統南部或東部的德國不太具吸引力,反而在沒有包袱的柏林讓他遊刃有餘,盡情創作他所熱愛的形式。
1950年代中期英國出現「普普藝術」(pop art)一詞,一群知識份子與藝術家為了挑戰當時流行的現代藝術概念在談話中被創造出來,pop一字是棒棒糖的簡化口語,也像是開啟瓶蓋的聲音,就像是輕鬆於享樂以及追求慾念的自由,當然其中也有程度上的性暗示。1956年理查漢米爾頓(Richard Hamilton)的拼貼畫《究竟什麼讓當監的家庭生活如此不同、如此迷人?》(Just what is it that makes today's homes so
different, so appealing?)第一次展出,畫裡有藥品包裝上的半裸強壯男人,手中拿著巨大的棒棒糖、穿著性感曝露的貌美女郎、家庭客廳經常見到的沙發、電視機、收音機、吸塵氣,呈現了當時的社會生活景象。男人手中的棒棒糖寫著POP三個字,pop也可以引申為popular,反映時代流行的大眾文化「普普藝術」於焉誕生。美國則於1962年安迪沃荷(Andy Warhol)的一場大型展覽中,大量展出美國各種商品的複製圖像奠定普普藝術的發展,世界清晰的看見了藝術文化的商業轉變,藝術家是見證者同時也是參與者。1980年代以後,「Post Pop Art」(後普普藝術)或「Neo Pop Art」(新普普)延續普普精神,凱斯哈林(Keith Haring)的嘻哈文化塗鴉反映次文化、傑夫昆斯(Jeff Koons)直接將藝術視為生活必需品來創作、日本的村上龍(Takashi Muradami)融合日本青少年次文化,將異想世界形象化、奈良美智(Yoshitomo Nara)作品的可愛大眼睛兒童像是插畫文化的代表。德國的民族性讓普普藝術在戰後的發展也多帶有政治與批判社會的色彩,普普藝術與資本主義及消費文化有強烈的關係,德國人對英美文化的既愛且恨其實也帶有民族與歷史的背景,波爾克(Sigmar Polke)於1963年與李希特(Gerhard Richter)、費雪(Konrad Fischer)、庫特納(Manfred Kuttner)組織了「資本主義者的社會主義」(Kapitalistischer
Realismus)繪畫運動,反對藝術的教條形式,但是屬於德國當代的新普普藝術到了萊爾才真正擺脫了歷史與政治的包袱,走進藝術純粹感官的新型態。
這當然與藝術家的成長背景與生活環境息息相關。就像安森萊爾自己談到家鄉時,總是覺得藝術創作刺激不夠,當他來到大城市諸如斯圖佳特、柏林與漢堡,他從原來的以前的東德社會走入資本主義掛帥的西方生活型態社會,期間的衝擊當然是有的。萊爾突然之間找到了可以盡情呼吸與創作的自由,從他的作品中更可以看到藝術家擁抱世界的熱情,他積極的、無批判的、隨性的在生活週遭找到創作的元素。萊爾其實也代表了中生代德國藝術家的新創作風貌,雖然他不直接挪移商業的圖騰與符號轉化到作品中,可是他所使用的媒材不是高科技的電子而是非常生活化、商業化的色彩與材料,因此LED燈管也可以在作品中出現像是最流行的時尙派對裡才會有的華麗;條紋直線像是服裝設計的元素;金銀色與絢麗的紅色、紫色充滿強烈的當代視覺效果;如同兒童拼圖的分割畫面與數字滿溢純真與童趣。
萊爾的作品不但非常都市,而且非常柏林。柏林在德國或是歐洲,甚至全世界都是一個極具特色而獨一無二的城市,要說柏林美麗,但不如用「有趣」來形容,任何事都有可能在這裡發生,藝術家感受的不只是現在的柏林還有歷史的柏林,空氣中彌漫的是絕無僅有的自由氣息,柏林圍牆倒塌之前與之後都有的一種特殊的味道。這個城市需要被生活才能感受到她帶給藝術家的靈感與能量。
從柏林市中心到安森萊爾的工作室幾經轉車,需要一個小時車程,流經柏林的施普瑞河(Spree)從附近開始匯聚,附近有一片小型森林,二十人的工作區看得出來藝術家的作品製作與展覽都在排定一連串的行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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