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9月 03, 2004

死亡之屋烏爾

「我總有一個希望,如果我們嚴肅地看待每一件事情而且有條理的處理它們,或許我們能稍稍改變這個世界。」2001年威尼斯雙年展為德國奪下最佳國家館金獅獎的藝術家葛利格史奈德(Gregor Schneider)在一次訪談中如此談到他的世界觀。

「死亡之屋烏爾」是史奈德在他的家鄉Mönchengladbach-Rheydt經年累月,不斷與一個假想的鄰居Hannelore Reuen創造出的屋中之屋。整個創作計畫從1985年一直進行到2000年。令人驚訝的是出生於1969年的史奈德於十六歲的年齡就開始建構他的美學觀,而且在十幾年的時間裡,他從中學畢業、進入慕尼黑美術學院就學,舉辦畫展,但他的這個計畫卻連貫了他整個青少年至成年的美學思想啟蒙與行成階段而毫無停滯。他的青年時期似乎就在一種處於激情與混沌的心理狀態縈繞下,在他的家裡不斷添加生活的質素,一種複雜的迷宮型態反映出藝術家的幽閉恐懼症。這個對可見與不可見的「複製」以及「加乘」成為史奈德的藝術創作重要元素。可見的是藝術家生活中的各樣物品散落在屋子的各個角落、不可見的是藝術家幾近自閉的心理狀態;複製的是不斷累積的屋中之屋、加乘的是光陰的痕跡。

自從確定將代表德國參加威尼斯雙年展之後,史奈德開始計畫將房子的局部一一卸下,歷經千辛萬苦,3噸重的石材全數搬運到威尼斯德國館重建。當觀眾走進這座歷史悠久的展覽館,實際上卻是跨進藝術家私密的領域(公眾與私有領域的錯置及混合):房子的結構異常於一般的建築,牆之前是牆,牆之後也是牆,門中有門,窗中有窗,走廊在房間裡,房間還是在房間裡。一切像個謎,像個夢境,像是走入一座巨大的雕塑,穿梭在私秘的故事與潛意識的對話中,陷溺在符號與意像之流裡……。

目前正在漢堡藝術館舉辦的史奈德展覽「Gregor Schneider.Hannelore Reuen」早在1998年就開始準備,但是藝術家一連串的展覽行程,延遲至今年才在漢堡正式展出,過程之曲折離奇與史奈德的「死亡之屋烏爾」(Totes Haus Ur)竟如此巧妙地相容在一起,,似乎這是早已命定的過程。

此次展出的作品並不以「死亡之屋烏爾」為展覽重點,而是以兩個大的投射螢幕,以錄影帶播放此作品在威尼斯雙年展中的陳設,配合以攝影者的呼吸與腳步聲,整個作品的生命完全再被「加乘」,它已超越原來的作品本身而幻化成另一個生命型態,尤其在一個偌大的暗示同時必須關注兩個大螢幕的播放,帶給觀者一種晦暗、無名的不安與恐懼席捲而上,震撼強度不亞於作品本身。

其他另有13個房間由史奈德創作了極具窺探、暴力與侮蔑的大小房間。由單面鏡偷窺另一個房間、或是將房子的某一部分處理成博物館的化石展覽、甚至是一個大的停車房赫然夾處於兩個展覽廳中,一切險得離奇而令人不安。

有趣的是,藝術界的一片重視與不斷出現的解數或評論文字讓德國觀眾越是焦慮起來。因為他們無法發掘是藝術欣賞的眼光出了問題或是太多評論家強作解釋阻礙了觀賞的單純。有人拿海涅的詩來說明史奈德的作品,有人用各種理論談「浪漫」、「反美學」、「詩化」。

史奈德的作品好像發酵起來,而且直穿藝術評論家與觀眾的腦袋,這種對立與衝突,公有印象與私有情感的矛盾,再再反映了作品本身不斷釋放出來的訊息。去發現觀眾的反映其實更幫助「我」為何對作品產生懷疑的原因。而「我」不僅在圈外看作品與觀眾的互動,同時「我」也身在觀眾群裡感到焦慮,但又藉此兩者不等的地位,「我」找到一個新的立足點看作品與自己,同時這第三個立足點又將「我」捲入混沌的狀態中。如此重複與加乘的現象卻回應到作品本身創作的初始動機。

可惜的是,這個創作的意圖並沒有在這次的展覽中充分表現出來。策展人Frank Barth太在意形式上的佈置,反而忽略作品本身散發的強烈震撼力。幾組以黑白照片並列,讓欣賞者一一檢視並想像史奈德的創作,被整片白色的牆所淡化,照片的尺寸也小的可憐,整面牆有六十張照片,表面上很沉重,實際上卻顯貧乏。

作品「Hardcore」(2000),充滿幽靜但慘白的氣氛。觀賞者必須在屋中之屋找到一扇門並打開「闖入」這個私人的領地。白色的簾幕似乎要掙扎著阻隔強行闖入的掠奪者,但實際上卻只能任憑宰割。

「老蕩婦」(Hannelore Reuen, Alte Hausschlampe, 2000),是展覽裡其中一件強悍的作品。史奈德創作中虛擬出來的鄰居瑞恩(Reuen),俯趴在房子的一角,高俏起臀部,用身體強烈地暗示性的需求,當一走近這間偌大的白色空間,赫然發現一個女子臥在角落,情景的確嚇人。這件作品在2000年波蘭華沙的佛沙畫廊(Folksal Gallery)所呈現的是現場的表演藝術,藝術家在這次展覽中轉化為裝置作品,但同樣具有強烈的語言性。

這次的展覽與威尼斯雙年展中的作品「死亡之屋烏爾」最大的不同在於後者強調藝術家個人內在的懷疑、矛盾與衝突,藉由生活的環境具體化內在的焦慮,所有觀眾都必須在一種「無辜的謀殺者」或是「陰暗人生的見證」的身分,半被誘導、半被強迫地闖入私人的心靈空間;而這一次是藝術家有意無意的要將「私人生活」公開化,尤其是他與「鄰居瑞恩」的曖昧關係。死亡與愛情的兩相氣味交雜在一起,完全看不到甜美的欣喜只有不斷壟罩的陰霾。在這裡人的內在求死本能將求生本能壓得喘不過氣來,但又在夾縫裡苟言殘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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