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7月 19, 2004

以建築貫穿城市的歷史

不只因為我是現場的惟一目擊者,在我腦海裡深深烙印下的是一位建築師滿足地欣賞自己作品的片刻,一種悠然感動的神情。每當我吟誦中國古詩,一位文人雅士身著長袍,佇立山巔,雙手交臥在背後,喟嘆造物者神奇的神往情景自然而然湧現眼前。同樣的人物神態卻穿越時空,由古典的中國山川美景轉換到廿一世紀的德國柏林一棟新的建築物上、由長袍馬褂褪換成西裝領帶。不自覺地,我將兩個畫面融合為一,這只有中國儒士才表現出來的謙沖風範,竟讓我在柏林不期而遇。這個難忘的畫面一直旋繞在腦子裡!
 
德國柏林歷史博物館的貝聿銘建築正式發表會在2003年五月廿三日早上九點半開始,眼看著就快遲到了,停好車後,理所當然地直接往新建築的入口方向跑,卻只看見幾個施工人員忙著最後的清理工作,正巧一輛計程車停了下來,一位年紀極長的華人從容地打開車門,直接站立在建築物的門前欣賞了起來,真沒想到比我們約定要見面談話的時間早。
 
「貝先生早!您好!」
 
「您好嗎?」
 
兩個華人在柏林,以西方的握手禮打招呼,用英文互相問候,突然讓我覺得陌生。他以極正式的「How do you do?」作為見面的開場白,然後告訴我會場的入口是從菩提樹下大道的大廳進入。直到他又開始欣賞起這棟新的建築物,整個畫面將我拉回到幾千年的中國詩文世界裡,我的感覺又熟悉了起來。
 
雖然貝聿銘的建築設計早已名滿全球,而且總是成為每一個城市或地區的座標,但是德國卻是期盼良久並歷經折衝才由前任總理柯爾親自邀請貝聿銘為柏林歷史博物館設計能與原來的巴洛克式軍火庫舊建築互為一體的新展覽館。早在三月一、二日,德國政府就預先開放給民眾免費參觀,試探輿論的反映,兩天內湧入一萬八千位觀眾,只為一睹聽聞已久的「貝氏建築」。當眾人走進透明光體的建築,循著環形的階梯拾級而上,一片讚嘆之聲不絕於耳,雖然離正式開幕啟用還有兩個月的時間,貝聿銘就先贏得了民眾以及評論的掌聲。
 
德國歷史博物館並非位於著名的博物館島(Museumsinsel)區內,但卻只有幾步之遙,作為柏林市城中區(Mitte)的博物館整建計畫中的一部分,此建築所肩負的任務特別具有歷史的意義。自柏林圍牆倒塌,德國中央政府計畫由波昂遷回柏林,同時也選定舊軍火庫(Zeughaus)為新的歷史博物館館址,連接博物館島的老博物館(Altes Museum,台北故宮博物院的「天子之寶」七月份在此展覽 ) 、柏林教堂(Berliner Dom)、老國家畫廊(Alte Nationalgalerie)、佩加蒙博物館(Pergamon Museum)等建築成為市中心最大的博物館區。歷史博物館的未來任務不僅保存展示既有的人類歷史文件與紀錄,並同時不斷將新的事件載入歷史的資料庫裡,這樣的功能對已經佔地極廣的舊建築而言,即使經過整修仍不敷使用,因此在這棟建築以外加上一座新展覽空間就更顯迫切。
 
這棟由貝聿銘所設計的新建築,風格雖然仍是他一貫以玻璃及天光巧妙組合而成的透明空間,但是矗立在周圍皆是歷經幾個世紀所完成的建築群中卻顯得特別引人注目,貝聿銘以建築物本身說明了其將肩負的未來使命,不僅保留人類的歷史文化更需為人類的發展進程擔任承接與延續的任務。
 
貝聿銘首先以一座巨大的天光罩將軍火庫的中庭改裝成通透明亮的舒緩空間,減低原來建築物本身的厚重沉澱壓力,經過一道拱門進入新建築的地下一層,整個形式由厚重的強悍轉化為舒緩的和諧。透明的圓柱體環繞螺旋形的樓階,三個圓柱體堆疊出整個建築的第一個外觀,由內望向外頭,歷史彷彿就在眼前如電影畫面一一定格,眼前儘是歷史建築與時光交錯的痕跡;由外經由透明的玻璃望向裡頭,竟有一種「人在寫歷史」的感動。
 
整個建築給我的感覺就如同建築師本人的風格一般,以西方的架構注入中國的精神,雍容氣度下蘊含謙遜的美,這應該是只有中國人才能體會的文人風貌卻在其巧思下出現於歐洲大陸。尤其圓潤飽滿的鏤空牆面設計,將一二層的樓面巧妙分割卻又緊密地相連為一,整體來看是中國人最慣用的太極之圓,分別欣賞既如同中國園林半月形拱門充滿詩意,兩個半圓又如同湖畔的拱橋映照,交互輝映連結為圓滿的句點。這個畫面又將我帶到陳其寬畫中的園林風情裡。
 
貝聿銘何只是以其新建築負載為歐洲歷史保留的使命,他同時在一顰一笑間輕易地就將東西方文化的隔閡銷融於無形。
 
三樓陽台上,一株松柏綠意盎然,簡單卻充滿豐富的美感,這分明又是中國園林設計的另一移植工程!貝聿銘倚著落地的玻璃窗往這棵大盆栽欣賞良久,突然之間,他輕輕地轉身,帶著一股童稚般的滿足笑靨問我們:「你們也喜歡這個佈置吧?!」還有什麼表情能比得上一個八十六歲的人臉上所綻開的笑容如此純真又令人感動。我還記得當時現場一片寂靜,因為他望著窗外的滿足深深吸引也感動了我們。
 
雖然歷史博物館整個整建工程要持續到明年底,但是貝聿銘所設計這棟的新建築早已提前承接貫穿歷史的使命,同時這棟建築也跨入新的城市歷史里程裡。有別於軍火庫的建築,德國人直接為其命名「貝氏建築」(Peibau),相對於他為別的城市所設計的案子,這個名稱顯出德國人特別對建築師的敬意與喜愛,貝聿銘以此為德國設計的第一件案子跨入德意志歷史圖像中。
 
德國以強大的企圖心,耗資高額預算重新為首都柏林打造新的氣象。全球首屈一指的建築師都受邀為城市添加新的風貌,除了貝聿銘之外,強森 (Philip Johnson), 、佛斯特(Norman Foster), 、都德勒(Max Dudler), 、努維爾(Jean Nouvel), 、揚恩(Helmut Jahn), 蓋瑞(Frank Gehry), 李伯斯金(Daniel Libeskind)、皮亞諾(Reno Piano)等國際大師為柏林市改造成為一座開放式的建築博物館,這座博物館的名稱就叫做「柏林」。
 
這個案子並非貝聿銘的最後傑作,自一九九五年開始施工的盧森堡大公現代美術館(Museé d"Art Moderne Grand-Duc Jean, Lexemburg)仍在興建中,同時由阿拉伯世界超級富國卡達(Katar)所出資預計興建的伊斯蘭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Islamic Art)尚處於設計階段。
 
貝聿銘以建築將歷史前後貫穿,而這些建築物以自身醞釀為發光體為人類的文化藝術史添加了多彩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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